原创： 谭沈 

在这部电影上映之前，就有朋友给我推荐过这部片子，但是一直没鼓起勇气看。直到最近影片上映，我终于去看了这部《狗十三》。

整个电影从头到尾，满目的都是80、90的青春，网络上有很多人（比如姚晨）讨论起自己长大的过程，我们每个人都曾是李玩。

电影里陕西口音和西安不禁让我回忆起大学时光。校服、溜冰场、电子词典等一个个熟悉的场景会让我想起中学的模样。

根据电影的内容，大致可以推测，李玩的父母离婚后，妈妈走了，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李玩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电影一开始，爸爸和老师以“为了你英语提高可以考更好”为由逼着喜欢物理的李玩改选了英语兴趣小组。这样的剧情实在是常见到几乎每个80、90后都能来一句：“这不就是我么？”父女冲突的场景中，爸爸那句：“我都是为你好，你长大就明白我的苦心了。”大概也是我们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

爷爷奶奶对李玩很好，但是奶奶仍然会忘记李玩对奶过敏给她喝奶。一幕幕场景里，你会不由自主感受到李玩的孤独。而且这种孤独似乎怪不了任何人，你看爷爷奶奶已经对你很好了。

家里突然多了一只装在酒箱子里的狗，李玩起初是好奇的，当得知是爸爸送来的时候，与爸爸赌气的她不愿意接受这只狗。可是这只有着大大无辜眼神的小狗，总是跟着她，汪汪的一定要跟她在一起，于是，她渐渐地接受了它。

当我看见那只小狗在李玩的脚上拼命的扑腾、叫唤的时候，我不由有些泪意。有一个生命如此的依恋自己、渴望被自己爱，李玩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的，那只爬着她腿的狗狗又多像她啊！然后，李玩真正接受了这只狗，并取名为爱因斯坦。后来，这只狗狗变成李玩生命中最重要的陪伴。然而，好景不长，爷爷带着狗买菜，不小心把狗丢了。

整个家庭陷入一种沉闷的气氛，阿姨买了溜冰鞋哄李玩开心，没有人敢提小狗的走失，爸爸提起也是一副“早就想丢了，怕影响你学习，走丢了也好，爷爷老了，你不能怪爷爷”的话。似乎大家都希望李玩能懂事的让这事儿过去，家里又恢复虚假的和谐，没有人需要为此闹心。

于是，李玩爆发了，对于父母长辈长期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大半夜一个人去找狗，并且对着爷爷怒吼甚至推了爷爷一把。家人们陪着李玩找了几天狗，看着李玩在家里总是充满情绪，还大晚上不回家去喝酒，他们终于受不了了。爷爷吼道：“爷爷奶奶还不如一条狗重要么？”爸爸抓过李玩就狠狠地打了一顿：“你还委屈了？你还不满意？我们是欠你的么？你看看你多不懂事让全家人替你操心？...”

打完李玩后的爸爸又一段温情告白：“爸爸也心疼，爸爸是因为爱你。”这段打完之后突然的温情来得有些突兀。据我所知的很多家庭确实会有类似的故事，对有些人来说可能在吵吵着要找狗的时候已经被打乖了，也有些人会在被打之后得到父母给的“甜枣”吃，听着他们说“打你都是为你好”，然后让你很困惑。

李玩从这里开始“长大”，后面慢慢地她学着去接受那只根本不是爱因斯坦的狗，她乖巧地接受了突然多的一个弟弟，笑着参加弟弟的生日宴，她在爸爸的应酬中对着叔叔们敬酒，她在爸爸失约后没有怒吼。她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让大人省心。到故事的最后，她拿了让父母骄傲的全省第一名，她可以在饭桌上对着叔叔们陪酒，并且应承着吃下叔叔夹来的狗肉。电影快结束的时候，当她再见到爱因斯坦时，她说，幸好爱因斯坦不认得我了。

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懂事和听话，是成人对孩子的最高认可。我们从小最常听见的就是“你看xx家的孩子多么懂事，你看XX多么听话。”而我们的成长就是从“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到“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当李玩抗争着说“这只狗不是爱因斯坦”，原本打算说出实情的堂姐，看着大人的脸色转头说出那句“我觉得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对大人们来说，无疑堂姐是更懂事的那个。

其实话说白了，听话就是放弃自我，一切听从大人的要求和安排。而懂事则是学会委屈自己，去迎合大人对你“会体谅他们和能实现他们愿望”的期待。而我们成人的过程，其实就是不断抹杀自我，不断成为他人意志的工具的过程。

曾经有位搞精分的老师说过一句很犀利的话，“在中国这块教育润土上，从来没有成长，只有阉割。”

电影里其实有很多隐喻来呈现这种阉割：比如一只蝙蝠在教室里横冲直撞，然后被老师一棒打死；比如第二只狗在被小弟弟欺负后开始叫唤甚至伤人然后被家人直接残忍送走，并叫嚣着要送到狗肉店；比如那只楼上一直欢快叫着的小鸟原来只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幻想。

你会看到家里人对待孩子的态度处于两极：弟弟游戏的时候不小心打伤了奶奶，家里人会说小孩子不懂事的没关系。李玩因为丢狗对着爷爷生气，爸爸会打她一顿要求她道歉。这里面不光有重男轻女的问题，更深一层的是，这些成年人没有办法把孩子当做独立的人来看待、理解和尊重，也没有办法教会孩子如何面对自我和他人。

因为小，所以“不懂事”，不需要去跟他讲什么“知道你在跟奶奶闹着玩，但是你不小心也确实会把奶奶打疼的”，不需要陪着孩子去认识行为可能导致的伤害，不需要陪着哭泣的孩子面对这些受挫的、委屈的、内疚的感觉，而是直接纵容他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长大一些，因为你“该懂事”了，也不需要跟你讲什么“狗丢了，我知道你很伤心，爷爷也挺抱歉的，我们也努力去找了，可是狗确实是找不回来了”，不需要陪着你面对这些愤怒的、伤心的、痛苦的情绪，而是直接用各种方式压制你，让你放弃自己的感受。

我们的“自我阉割”都是这样从家里开始的，我们在这里被训练、被威胁、被鼓励去做一个懂事的孩子，一个懂得为他人意志服务，忽视自己感受的孩子。我们变得合群、懂事、听话、争气，然后学会冠冕堂皇地委屈自己、忽视自己。

但是，这一切难道都是父母的错么？是不是大人就那么坏，为了满足自我来阉割我们？如果你用心看这部电影，你会发现被阉割的不只是李玩，而是电影里的所有人。

其中，最鲜明的一幕就是一群中年男人在应酬中的嘴脸，满嘴说的是“合得来的朋友才相聚”，心里想的却是“为了利益我得给你拍马屁。”这些所谓的成年人面对自我和他人的态度也只有这两极：我牛逼（有权有钱有一切他人所需的资源），那我就可以像一个婴儿一样我说了算，想干嘛干嘛，哪怕我说：“时间简史是小孩子才看的书”，你们也得附和我；我给你夹肉，你就得吃。我不够牛逼，我就得收起狐狸尾巴然后带上假面具好好地装孙子。

电影的名字连着看颇些骂人的味道，这让我想起周星驰电影里那句：“你看他好像一条狗啊！”每每看到酒桌上应酬的场面，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词。李玩“懂事后”不愿意让爱因斯坦看见现在的自己，爸爸哭着说：“我不是一个好爸爸。”大概在这样的时刻，他们也曾用这样的词汇鄙视着自己。

剧情的最后，车上放着“再回首”，李玩满脸呆滞的看着小弟弟努力喝下让他过敏的奶...“再回首”的不是过去也不是青春，而是亲子之间一代一代的重复和传承。

李玩问：“你见过真正的大人么？”我会这样设想，如果我们一代代的人都不是被阉割着自我带着假面具长大的，而是在真正学会尊重自我和他人的基础上成长和成熟起来的。

也许，我们就可以懂得去把孩子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理解和尊重。我们就有勇气承接孩子失去小狗那一刻的怨恨、愤怒和悲伤，去陪伴孩子面对生命中的失去。我们就有力量去直面家庭的真相和痛楚而不是粉饰太平。我们就有胆量对着饭桌上的那位大哥说一句“抱歉，我答应孩子要陪她去看天文展览，我需要先走一步”、“不好意思，我家孩子不吃狗肉。”甚至不需要不情不愿的出席...

但愿我们都不用再这样长成我们曾经讨厌的那种人，再把这些东西代代延续下去。